【画情.上篇】呈寸

“大公子回来啦!”

 

江南富甲一方的贺员外府内,寸头和一干下人正在庭院里扫昨夜雨夜后落了一地的落叶,听到前院看门小厮急匆匆的往夫人院子里跑,一边跑一边高声喊着,不一会,合府上下,都得知了前阵子出门远游大公子贺呈回府的消息。

 

“大公子回来了,”旁边的阿夕撞撞寸头的胳膊,脖子往正院的方向伸的老长,“听说夫人已经把未来的少夫人都找好了,就等大公子回来说亲呢。你一直在公子院里伺候,有听到点什么没有?”

 

寸头低头扫的用力,一时间尘土飞扬。

 

“主子的事,叫我怎么好知道。”

 

嫡长子平安游学回来,一时之间府内上下都跟过年一样的喜庆,赶上机灵的丫头小厮更是赏了银钱,一个院里的都去大夫人那讨酒喝去了,寸头不喜凑这种热闹,留在屋里,这里整整那里收拾一下的,给大公子的掌房丫鬟玉婉打下手,大公子出去累了这么些日子,回来也能睡个好觉。

 

寸头五岁时便由贺府从人伢子那买了过来当下人,和他一起的还有跟着老爷的阿夕还有伺候小公子的莫关山,他们仨人一同进的贺府,如今阿夕跟着老爷步步高升,在府里也颇说的上话。莫关山更是,从小伺候小公子一起长大,小公子待他和年长自己多岁的兄长比起来,待他这个贴身小厮倒更情同手足,甚至还给他取了大名,莫关山这个名字就是小公子给取的。寸头和他是一个村里出来的,之前跟着管家学规矩时,两人同进同出,莫关山被分到了小公子那伺候,他便由老管家挑到了去大公子院里,两人虽不在一个院子里,但你有了好吃的我有了好穿的都会记得给对方留一点,情同手足。

 

贺家虽是个商贾家人,却与朝廷的关系密不可分,现如今的老太后和贺老太太是同出一支的表姐妹,有这么一层关系在,再加上家财万贯,贺家在江南一带可谓是有头有脸的名门望族。但当朝为官的人在家族里却寥寥几人,还都是下三品的文官,所以数贺家现在说话最有分量的人还是贺家老太太。全家上下,连带着几个旁支,都对她尊敬万分,贺呈这次赶着回来就是为了能赶上老太太的六十大寿,贺府从一个月前就在开始筹备,老太太的这六十大寿,可比许多官宦人家做喜事还热闹非凡。

 

贺呈是家里的嫡长子,从小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着长大,是贺员外夫妇和老太太的指望,老太太更是连大孙子的亲事都要自己亲手把关,据说从前年就开始着手挑选了,老太太千挑万选,终于选中了一个,据说是去年刚得高中的状元郎亲妹,贺家虽没爵位,但一家子都是知书达理之人,再有老太太的这层关系在,与这新科状元成为亲家,倒也相得益彰,不算高攀。

 

这大公子一回来,办完老太太的生日,估计接下来就是忙贺呈的婚事了。寸头不关心这些家里的大事小事,像莫关山说的,他一人吃饱,全家不饿,天塌下来还有房屋子顶着呢,要他一个下人操什么心,该吃吃该喝喝该睡睡,他也伺候贺呈十一二年了,清楚大公子什么秉性,要他说呀,这一大家子都在好奇的那个准少夫人,在他看来,不一定合大公子心意。

 

当然,这话他可不敢往外说,就和莫关山一起出门采购两个主子要的东西时说起,这才和莫关山嚼起舌根来。

 

“怎么会呢,听说那小姐从小进私塾,吟诗作画样样都行,长得呀,也跟天仙似的,你看看他哥哥那样你就知道了,肯定也是个美人坯子,配咱家大公子,天作之合,你怎么还说公子不喜欢这样的呢?”

 

寸头把买好的墨包好放到盒子里,和莫关山一起出了店,看了看四周,这才说道,“我胡说?这可是公子自己亲口跟我说的,不然你以为我有几个胆子,敢胡乱说这些?”

 

这下,莫关山信了。

 

他一下子激动起来,扯着寸头追问,照理说他不是个八卦爱搬弄是非之人,可这大公子面都没见过人家姑娘一面就说不合适,那肯定是有心上人了呀。

 

“你仔细想想,大公子看上哪家小姐了这是?还是身份不般配,所以才一直闷在心里不说?”

 

早上玉婉也是瞧出了些端倪,把寸头拉到一边问他,可怜寸头平日里除了吃喝拉撒睡,公子叫他干什么他就干什么,其他事一概不当回事的,他也不比其他人机灵晓得看眼色,所以问他肯定是问错了的。

 

“那主子怎么会与你说起这个?”

 

贺呈可和从小就爱闹腾惯了的小公子贺天不一样,他沉稳持重,绝非池中之物,不管以后是经商还是进朝为官,都能做出番事业来,贺家小公子仗着年纪小,又与长兄相差许多,家里谁不把他当金疙瘩捧在手心里的,天不怕地不怕,最爱瞎闹腾,但对下人也倒是好,看莫关山这红光满面,身上比别人好出一大截的穿戴就得知,他过的可不比主子们差哪里去。

 

寸头和莫关山关系好,别人不敢随便说,对莫关山,他一向都是最信任的。

 

“公子之前游学出门前就与我说了,他的婚事肯定得老夫人亲自过问,他也早就得知老夫人看上了哪家姑娘,公子说起这事时心事重重的,你觉得是要配婚事了该有的样子嘛?”

 

两人边往贺府方向走,边偷偷咬着耳朵。

 

莫关山百思不得其解,“那不是有心上人了怎么会拒绝这门这么好的婚事啊?我们贺府又不是什么朝廷重臣,子女婚事不必上赶着要有其中利害关系,老太太这么疼他,真喜欢哪家姑娘说了便是,老太太肯定会答应的。”

 

“谁知道主子想什么呢,我们也不敢问呐。”

 

再往前走拐过个巷子就是贺府了,隔着条街都能看到贺府沥青色在阳光下澄亮亮的瓦楞,寸头与莫关山进了府后分别,各往自己伺候的院子里头去。

 

“这是去哪贪玩了,回来这么迟?”

 

寸头刚进院子,他主子贺呈坐在院里的小石桌前正在看书,看到他回来,打趣道。

 

寸头赶忙放在手里的家伙什,小跑上前回话:“和小公子院里的莫哥儿一同去的,路上光顾着说话,所以脚步慢了,公子莫怪。”

 

“你们这年纪正是贪玩,不妨。“贺呈说着倒了杯茶递过来,寸头看了看四周,慌忙摇手,“奴才哪敢能喝主子的茶,我去小厨房舀碗水喝便好。”

 

贺呈沉了沉声音,“我的话都不听了?”

 

寸头只好接过喝下,他怕人看见,喝的急,岂料这茶还是烫的,一口喝下去,一下子就喷了出来。

 

“啊啊啊啊!烫死我了!”他大着舌头,手忙脚乱的样子看着颇为好笑。

 

“烫着了?急什么,又没人跟你抢。”虽是责怪的话,贺呈却拉过寸头,抬起他的巴掌小脸凑近细瞧,寸头吐着舌头,露出粉色的一小截,睫毛一个劲的抖,真是烫到了,眼眶都红了一小圈。

 

刚满十八的寸头身上还留有稚嫩气息,他长得小巧白嫩,从小在这四方的院子里长大的人最没有什么心眼儿,像张白纸一样,虽然整天为着屁大点的事吵吵嚷嚷,还怕事,之前打碎了贺呈屋里的一盏琉璃灯,一同被罚的先挨了板子,他在一旁就吓得哭了起来,贺呈于心不忍,便免了那几个人的板子,他们以为是大公子心善,却不知是沾了这怂家伙的光。

 

贺呈瞧的仔细,寸头疼着舌头,两人都不知道彼此间的距离已经缩短的越来越近。

 

贺呈率先察觉到,但他并未退开。

 

一双盛着黑夜的双眸目不转睛的盯着跟前的人看,贺呈不知不觉间,竟忍不住的,缓缓低下了头。。。。。。

 

寸头睁开眼睛,不知道怎么就离公子这么近了,迷糊的喊了一声,“公、公子。。。。。。。”

 

贺呈顿住,他清醒过来,赶忙身子往后退,垂袖坐了回去,重新拿起书籍。

 

“去找小厨房要点冰块含着吧,别烫出泡才好。”

 

寸头低头告退。

 

贺呈半天静不下心看书,好一会才发现书都拿反了。

 

这日子平安无事的又过去了一月有余。

 

时日,京城里满大街小巷都在议论着同一件事。

 

寸头跟着贺呈贴身伺候,得以外面经常出去,从其他府的仆役一起等主子时闲聊,从他们那听到的,他心里藏不住事,不敢在贺呈面前嚼舌根,回去后立马就和莫关山说道。

 

“什么?”莫关山听了后也吃惊不小,“老王爷可就那么一个嫡子啊,怎么就看上了。。。。。。”他抬头确定无旁人在,压低了声音,“怎么就和一个男的私奔了?莫不是哪里不正常?”

 

寸头笑话莫关山是个没见过世面的,还是二公子跟前伺候的呢,“这你就不知道了吧,现在时兴养小馆儿,不论男女,有那么一两个这才能彰显身份,你别看是个男的,可比勾栏院那些名妓价钱来的高呢。”

 

莫关山摸了摸身上的鸡皮疙瘩,“别,我听着恶心。”

 

寸头因为莫关山不经常跟着他主子出门,主子也不让他到外面瞎溜达,所以外面有什么事都是寸头说与他听,得意起来,被莫关山三言两语又呛了回去。

 

“那我问你,要是大公子让你做他那个,你可愿意?”

 

“看上我?”寸头哈哈大笑起来,“你说我们主子啊?”他笑的上气不接下气,“那我们主子可能真的像你说的,莫不是哪里不正常,哈哈哈哈哈哈哈。。。。。。”

 

莫关山捶了他一记,“你不是说养小馆儿正常的嘛!你还别说,我就怀疑我们家二爷三头两回往外跑,我看八成是外面也养了人。”

 

寸头抹着眼泪,“你的脾气呀比你家二爷还大,到底谁伺候谁呀。”

 

莫关山扭过头去,“都要科考了还不好好读书,只知道外面鬼混,幸好以后这贺府不是他当家,不然我看。。。。。。。”

 

“哎呀!”寸头后脑勺被什么东西扔中,回头捡起来一看,是一枚精致的簪子,上面还镶着眼珠一样大的珍珠呢,是个值钱玩意儿。

 

可想想这花园里都是丫鬟妈妈们经过的多,下人们怎么会有这么贵重的首饰呢。

 

“你去交给管家吧,别是夫人姨太太们的。”莫关山提醒他。

 

寸头晓得轻重,本想与莫关山分开后就去找管家交予此物的,可回去途中忽然被夫人身边的人叫去问话,这自是推脱不得的,他又胆子小,进了夫人院里只顾低头,夫人问什么就答什么,等想起来这簪子的事时已经都走出夫人院子里,这后院女眷之地也不是他一个仆从能来去自如的,再加上管家事忙,也一时找不到,这一来二去的,他就给忘了。

 

等他再想起这簪子的事时,是晚上正睡梦之间,院里哗啦啦的来了就来了一群人,个个提着灯笼,凶神恶煞,竟都是老太太身边的妈妈们,还领了几个护院,这阵仗大的,整个院子里的都醒了,贺呈也被吵醒,披了件外褂出来询问。

 

他问老太太身边伺候的王妈妈,“这深更半夜的,王妈妈是有什么急事。”

 

王妈妈是老太太身边的老人了,别说贺呈,就连贺员外夫妇见了她都得给几分薄面,她向贺呈扶了扶礼。这才回话,“深夜叨扰公子了,但奈何老夫人丢了件贵重东西,刚要就寝时才发现,怕要是过了一晚上,府里的人早上一出门这更是无从找起,故吩咐老奴封了大门来搜一搜各院子下人们住的地方,打扰公子休息,还请见谅。”

 

寸头揉着眼睛站在最后面,也没听进去多少,只想快点睡觉。

 

既要搜院,贺呈自然配合,王妈妈带着训练有素的老妈子们进去下人住的屋子里翻箱倒柜,不一会儿就出来了,只是与方才进去时,神色有了变化。

 

贺呈也从王妈妈的神情之间察觉到了些许异样。

 

寸头还站在他身后头打着哈欠呢,忽然就听的王妈妈一声呵斥,“好你个手脚不干净的东西!老夫人让你伺候公子是看得起你!竟做出这等龌蹉事!良心被狗吃了!”

 

然后,腿上就被人用力一踹,跪倒在地,手掌重重的磕在地上。

 

寸头疼的龇牙咧嘴的,想开口辩解,抬头看到了王妈妈手里的金簪子,意识到自己粗心惹了事,脑子里彻底乱了套。

 

“这、这不是我偷的,不是我偷的!”他死死拽住贺呈衣襟,“公子,真的不是我!”

 

贺呈当然知道不是他,这胆子还没米粒大的人只会贪吃躲懒,别说偷东西了,自己偶尔赏他的好玩意儿都要推三阻四非得逼他拉下了脸才不得已收下,就是不想惹院里人的闲话。这样胆小如鼠的家伙,就算借他十个胆都不敢去偷老夫人的东西。

 

“王妈妈,莫不是哪里误会了,寸头是从小伺候着我长大的,别人不了解,我是最了解他的,他虽惯会躲懒,但绝不会做出这等偷鸡摸狗之事,更何况寸头是我院里的人,要偷也是偷我的东西,怎的舍近求远跑到不熟悉的祖母院里?”

 

王妈妈没搭腔,而是把老夫人搬了出来,“公子,这事老奴可做不了主,东西是搜出来了,人赃俱获,公子要是有什么疑问且去找老夫人吧,”

 

说完,便让两个护院把寸头给拉着走了。

 

“公子,不是我偷的!我没有偷东西!!”

 

老远,寸头惊慌的哭叫声还能听到,贺呈不由得握紧了拳头。

 

“阿丘!”

 

话音刚落,身后的假山丛里掠出一个身影,“公子有何吩咐。”

 

贺呈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祖母定是察觉到什么了,“这簪子我认得,是先前祖父给祖母的定情之物,祖母一直保存的好好的,怎么会轻易让人偷了去,恐怕她就是奔着寸头来的。”

 

阿丘踌躇道:“若老夫人有意,我们是查不出来什么的。”

 

贺呈想到了一个人,“去把红毛给我叫来!”

 

阿丘深锁眉宇,劝道:“公子且慢,既然老太太是奔着寸头去的,就算公子叫来红毛对质也于事无补的。”

 

贺呈有些沉不住气,他担心祖母会对寸头使什么家法,那小孩儿不经打,真打出个什么可如何是好,“那你说怎么办?难道要我眼睁睁的看着寸头因为我被打死不成?”

 

从人伢子那买回来的奴仆,命就是东家的,若贺老太太真的要对寸头做些什么,贺呈也是不占理儿的,可他一旦为寸头出头,自己那点心思在全家人面前就昭然若揭了。

 

阿丘继续道:“老夫人估计现在只是有所怀疑,若公子带着人去了,那不就坐实了老太太心中猜想?”

 

贺呈一向稳重,可遇上寸头这事他一时半会儿不知道该如何是好,这与他原本想好的计划背道而驰,现在可谓是腹背受敌,叫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进退两难。

 

夜越来越深,贺呈是无论如何都等不到明天的,阿丘见拦不住,只好再次提议道:“公子何不将计就计?”

 

贺老太太住的地方隔了好几个院子,贺呈赶到时,寸头一边的脸肿的老高,五花大绑着被绑在了树上,头歪倒在一边,没有了声音。

 

贺呈看的心一紧,面上仍波澜不惊,他快步穿过院子进了里屋,想要见见老太太,却被王妈妈拦在了门外。“老太太早已歇下了,公子有什么事等天亮了再来吧。”

 

贺呈不理会王妈妈,对着屋内高声道:“祖母,寸头伺候我这么些年,纵使他一时糊涂犯了错,还请祖母念他年纪尚轻不懂事,莫要取他性命。”

 

整个院子都静悄悄的,寸头挨了几板子浑身上下都疼的厉害,他恍惚中听到了自家主子的声音,勉强睁开眼皮子,视线迷蒙着,看到前方不远处背对着自己的熟悉的身影,微弱地喊了声“公子”后,便又再次失去了意识。

 

贺呈此刻心就好比放在油锅里煎熬着,可他不能面上表露出来,就连多看一眼寸头都可能会给他带来致命的伤害,老太太是太后这边的人,贺家只是个做生意的,就像阿丘说的,不能硬碰硬,只能想办法智取。

 

寸头,贺呈是一定要保住的。

 

不论用什么法子。

 

“祖母,东西幸亏找回来了,下人手脚不干净,打发出去了便是,寸头平日里照顾孙儿还算贴心,没有功劳也有苦劳,既也挨了打,祖母就饶他一条小命吧。”

 

王妈妈眼神微变,想是没有料到贺呈会这般说,方才走进来也是,她瞧的仔细,贺呈只是看了眼寸头,那神情,并无特殊。

 

贺呈在院子里站着,夜深露重,贺老太太凉了他一会儿,王妈妈进去传了话之后,又过了会子功夫,这才出来。

 

祖孙俩心里都揣了面明镜,老太太是借此打探贺呈,贺呈不能进,只能退,像阿丘说的,他越护着寸头,寸头肯定活不了,干脆将他带离这宅子,出了贺府,天大地大,这么一个小家伙,总藏得住。

 

“罢了,”贺老太太斜睨了一眼身侧的王妈妈,带着责怪,打草惊了蛇,为了区区一个下人伤了祖孙情分着实不值当,便缓了语气,“看在他伺候你这么久,留他条命,放出府去吧。”

 

贺呈松了口气,“祖母仁厚。”

 

寸头天还没亮就被老太太手头底下的两个护院扔在了大街上,贺呈让阿丘找人扮做路过的,等天稍稍亮把寸头扶走,城内人多眼杂,便把他安置在了郊外的农庄,贺呈已经开始接手家中生意,庄上留着的也都是他的心腹,乡下人少安静,让寸头先把伤养好,日后再做打算。

 

莫关山知道寸头被撵走已经是次日晌午的事,他脾气急,在自己主子贺天跟前赌咒发誓的说老太太丢的那枚簪子绝对不是寸头偷的,肯定是别人栽赃,当时他就在旁边,可以作为人证,老太太实在是冤了好人。

 

贺天正逗着蛐蛐儿,拉过坐立不安的莫关山,一手搂着他说要教他斗蛐蛐儿,莫关山哪有那心思,贺天干脆也不玩了,手搂着他却也不放松。

 

“我看你的脑袋就芝麻粒点大,当初我家幸好把你们买了回来,不然我看,你们能活到今日一定是菩萨显灵。”

 

“我、我这不是着急吗!”莫关山的手任由他家主子捏捏玩玩,心早就飘到了三里地外,“寸头那傻子,也不知道找个地儿躲起来找人再给我通风报信,现在可好,在哪个旮旯里我都不知道,他身上还有伤,会不会..........”

 

莫关山担心寸头不是没有道理的,寸头这人呆呆傻傻的,这个后院里不管主子奴仆都斗的鸡飞狗跳,愣是他一点也瞧不出来,整天就知道吃,遇到主子们高兴赏他点好的他不稀罕,扔给他几块桂花糕能蹦到屋顶上去,就这样的呆子,现在被一身伤的扔在大街上..........莫关山晃了晃脑袋,不敢再想下去。

 

可他终究是个奴才,要在这京城里找人谈何容易,莫关山不得不央求贺天。

 

“公子,你能不能...........”

 

两眼泪汪汪的被瞅着,贺天咳嗽一声,脸笑眯眯的凑了过来,“小莫仔,亲公子我一下,我就考虑要不要帮你。”

 

好歹也是好人家出身的嫡子,莫关山真不知贺天这一身纨绔样是哪里冒出来的,“公子!都什么时候了你还有心思插科打诨!我、我大不了自己去找!”

 

他一下子站起来,贺天坐着的长凳便没了重量翘起了一边,他整个人往后仰,跌倒在地上。

 

他这小奴才脾气真的是大,到底谁是主子啊,贺天揉了揉摔疼的腰伸手要人扶也没人搭理,只好自己站了起来。

 

贺天把莫关山拉住,“你也说了,此事蹊跷,既然他是我哥院子里的人,我哥会坐视不理吗?你瞎凑什么热闹。”

 

莫关山皱着眉,眉间紧的都能捏死只蚂蚁,一看就是没把贺天的话听进去。

 

贺天继续把脸凑过去,两眼灿如星辰,笑脸明晃晃的,“老规矩,亲少爷我一下,我就去帮你打听看看咯。”

 

自己到底是倒了哪八辈子血霉碰到这样的主子!

 

但无法,眼下能帮自己的,只有眼前这位被老爷夫人和老太太都放在心尖上宠的小公子了。

 

别说是借用家里的势力找个人,不小心放把火把贺家大院给烧了,这位爷身上板子都不会挨一下。

 

还不是俩人从不一样的娘胎肚子里爬出来,这人生就天壤地别,莫关山心里愤恨,却也不得不认命,闭上眼,睫毛抖着靠近贺天。

 

贺天得寸进尺,搂过莫关山的腰,转过脸,贴上了那片柔软的唇。

 

莫关山吃惊的瞪圆了双眼,奈何腰被箍的紧紧的,挣脱不开,张嘴惊呼,对方就趁这间隙把软滑温热的舌尖抵了进来。

 

身子压着他往后连退几步,把莫关山抵在了门上,贺天抓住那两只乱挥乱打的双手按在他脑袋两侧,低头吻得更深。

 

.............

 

.............

 

贺呈拿过煎好的药,扶起还在昏睡中的寸头靠在自己的臂弯里,而后舀起勺药,细细的吹了吹,喂与寸头喝下。

 

寸头睡了一天一夜,身上的外伤都被仔细的清洗过后敷了药,一日三次的药都是贺呈亲手喂的,郎中说他是受了惊吓,所以迟迟未醒,贺呈借着处理农庄事由这几日留在了此处,方便照顾他,寸步不离的,一天未曾合过眼。

 

不怪老太太多疑,这庄子里的人都是贺呈的人,看到他对一个小厮打扮的人无微不至的照顾都心存疑惑,若贺呈带过来的是个女子,他们也想的明白,可却是个男的........

 

贺呈自己何尝不是想不通透,从小锦衣玉食前呼后拥着长大的他,只是一个咬了一口的冷冰冰的馒头,就让他记了这么久。

 

那年贺呈十五,被二房那边陷害,差点让才学会走路的庶妹在池中淹死,他爹罚的很重,让他跪祠堂十日,每日就送一些粗茶淡饭,不得任何人探望。那时候,寸头才七岁,他从老管家那刚学完规矩,被分配在祠堂做打扫小厮,小小的个子,吃力的拎着体积比他还大的水桶,天一亮就进屋打扫,贺呈笔直的跪着,目不斜视,寸头打扫完了,缩在角落里,黑秋秋一团,打算啃完莫哥儿早饭给他抢来的半个馒头,他人瘦小身子弱,根本挤不进去,只能靠机灵的像个猴崽子似的红毛给他抢吃的喝的,不然早饿死了。

 

贺呈听到声音,回头看了一眼,看到刚才在他旁边洒水拖地的小奴才正窝在门角落里啃馒头吃,手和脸都黑黑的,和那白馒头比起来跟个煤炭里钻出来的小子似的,白白的馒头捏在手里,一口咬下去细细的嚼着,腮帮子鼓起一块,吃的可香了,都眯起了眼睛。

 

也许是和父亲怄气,这两天无论谁送来的吃食贺呈都不曾碰一下,眼下看这小奴才在他跟前吃个馒头,他竟觉得肚子开始叫唤,不由自主的,就咽了记口水。

 

不过是个馒头,贺呈有点唾弃自己,转过头,继续盯着他家各位祖先的灵牌,已经是个少年的他喉结却不住的在滚动。

 

这时候,一只黑不溜秋的小手就伸了过来,拿着那咬了一口的馒头,凑到贺呈了眼前,伴随着小孩脆生生的嗓音:“你是不是饿啦,给你吃吧。”

 

贺呈看了眼才到他腰间的小孩儿矮小的身体,可能真的是饿狠了,这个看上去脏兮兮的馒头他也竟不觉得嫌弃,接了过来,三两口就下了肚。

 

小孩儿瞅着他笑,“好吃吧,莫哥儿特地给我涂了层菜油的呢。”

 

他的眼睛特别的亮堂,在贺呈旁边蹲下来,仰着小脑袋看着陈列了一屋子的灵牌,问,“你是在哪个院子里伺候?犯错了只是让你在这罚跪。我一犯错,师傅就打手心呢,疼的很。”

 

说着,他就把前几天打红了的手掌心伸出来给贺呈看,然后又无所谓的在粗灰的麻布衣上抹了两下,“不过莫哥儿说了,师傅也是为我好,要是我不长记性老犯错,得罪了主子,说不定小命都不保呢。”

 

小孩儿不认生,一个人在那自顾自的说了许多,贺呈有一句没一句的搭着腔,对自己亲弟弟都不曾有过的耐心,回答着寸头的各种无厘头的问题起来却没有任何的不耐烦。

 

譬如厨房里张妈妈怎么能炒出这么好吃的菜,为什么主人家的狗吃的都比他们这些人好,还有祠堂门口的那颗桃树,什么时候才能长出桃子呢..........

 

之后的几天,寸头每天都来陪贺呈聊会天,还会记得给他带小半个馒头,问他自己怎么不吃,寸头摆着小手说自己吃过啦,一双圆溜溜的眼睛却在他吃时一眨不眨的盯着,就差咽口水。

 

贺呈从祠堂出去后,便从老管家那把寸头要了过来伺候,夏去秋凉,一眨眼,看似这深宅长日,就一晃过去了这么些年。

 

寸头不聪明又呆笨,小时候跟在自己身边伺候不知道被他摔坏弄折了多少好玩意儿,笨手笨脚的,也不似其他下人嘴甜,唯一能够值得夸赞的,估计也就是他的实心肠了。

 

可贺呈一直没有办法忘记,那日在祠堂里,寸头对着他眨的明亮的那双眼眸。这些年也随着日渐相处,这个人在他心中根深蒂固,再也无法拔除。

 

若寸头是个女的,外室也好,做妾填房也罢,生得一儿半女便是更好,贺呈一定会让他成为自己的人,让家里承认他们的关系。

 

可惜.........

 

贺呈从未表面过自己的心意,寸头自然也是不知,他只当公子菩萨心肠,待他一直这般好,寸头心思如此单纯,当然也不知院里为何贺呈只留了玉碗一个婢女伺候,随着寸头长大,他这呆傻的性格和小巧还算精致的面容,很讨其他丫鬟喜欢,贺呈瞧着他们凑在一块有说有笑的这心里就不痛快,便打发通通去了别院,只留了伺候惯了的玉婉。寸头还为以后没有丫鬟姐姐们时不时的给些小吃食沮丧了好几天。

 

寸头爱黏着贺天院里的那个红毛也是让贺呈极其不舒服的,总之,他要寸头心里眼里只能有自己,哪怕是只狗儿猫儿的,他也不允许能在他心里占有一席之地。

 

眼下,寸头虽受了些皮肉之苦,但对贺呈来说,却不失为是一个好时机。

 

寸头在傍晚时分才悠悠转醒过来。

 

身上的伤还没好全,但也过了那股子痛,他看到坐在床沿浅眠的贺呈,一骨碌爬起来跪坐着,手规矩的老实的放在膝盖上。

 

“公、公子.......”

 

贺呈跟着声响睁开眼睛,“醒了?”他坐直身子,把晾好在旁边的药端了过来,“身上还疼吗?先把药喝了,止疼化瘀的。”

 

寸头嘴巴委屈的抿着,眼泪又扑簌的掉:“公子,我没有偷老太太的东西,你知道我的!我连老太太院子的门都进不去,怎么可能去........”

 

“我知道。”贺呈轻哄着,舀了勺药递到寸头嘴边,“先把药喝了,嗯?乖,听话。”

 

寸头哪敢让自己主子伺候,忙要接过,贺呈往后退开他的手。“这个时候就别分主仆了,你身上的伤还没好完全,不宜多动。”

 

自家祖坟上肯定冒青烟了,否则怎么会让自己碰到这么好的主子,寸头心怀着感激,配合着贺呈把药喝下。

 

药喝完后,贺呈让人拿来了些吃食,寸头昏睡快两天了,正饿得慌,吃的狼吞虎咽,贺呈坐在一旁轻拍着他的背,在贺府里需藏着掩着的情感在这时全显露了出来,满是宠溺。

 

奈何寸头傻笨,看不出贺呈对自己的心思,他只当贺呈是念在这些年的主仆情分才好心没将他赶尽杀绝,一听可以留在这里,更是感激涕零,誓要给贺呈做牛做马,才能报答他对自己的大恩大德。

 

“当真?”贺呈听到这,给他添菜的动作慢了下来,一双黝黑明亮的眸子盯着他瞧,瞧的直教人心慌,“我让你做什么你便做什么,绝无异议?”

 

“当然了!”寸头响当当的拍着胸脯,“公子让我上刀山下火海,我眉头都不会眨一下的!”

 

贺呈失笑出声,“我要你做这些干什么,你好好把身上的伤养好才是真,这里还有许多活要你去做呢。”

 

“嗯,自然!”寸头说着,又咬了一大口鸡腿。

 

接下来的几天,贺呈都不在庄子里,寸头每天三顿,一顿两碗的喝着一股老远都能闻着腥味的药,还贼苦,而且都是公子的贴身侍卫丘哥亲自端过来的,跟门神一样的家伙杵在跟前,寸头想不喝都不行,身上的伤都好了大半,这药却还是一碗不落的一天连喝六碗,连喝了小半个月才停。

 

药停了之后,阿丘又带来了一名寸头从未见过的郎中过来,脉把了有足足一盏茶的功夫,才撵着胡须一脸老谋深算的念叨:“起效了起效了,这真是........”

 

郎中还要说下去,被阿丘制止:“既无大碍,由小的送大夫下山吧。”

 

寸头心里觉着郎中不是来给他看身上这些差不多好全的伤的,可阿丘那嘴闭的死紧,就算是老爷过问,只要主子不开口,从他嘴里一个字都问不出来,寸头尝试了几次都被太极一样的连吃闭门,幸亏之前的药渣子他犯懒没有及时倒掉,留了心,去小厨房那捎了些药渣子,趁阿丘不在山上时,跑到山下找了家药铺问。

 

一开始,那抓药的小厮也看不出什么,只说是普通的治伤风的药,可细细一看,又觉得不像,忙把正坐在后面看诊的老大夫给请了出来。

 

老大夫捻着药渣又是闻又是看的好一会儿,才终于琢磨出些名堂。

 

“家中近日可是有身孕之人?”

 

寸头听的一个头两个大,“没、没有啊,先生为何这样说?”

 

老大夫安抚他,“莫慌莫慌,这药不伤身子,没病吃了也当调理,就是会改变脉象,不孕之人也能看出有孕,男女更是脉象紊乱,无法辨认的出啊。所以我才问小公子,家中近日可是否有查出有孕之人,说不定就是这副药的缘故。”

 

寸头心事重重的回了山上。

 

贺呈不知道什么时候上山的,寸头看到他,也没往日般高兴,他是个心里藏不住事的,即使阿丘在旁边,他也耐不住心里的疑惑,直接开口问了贺呈。

 

“公子,为何要小人服那样的药........”

 

贺呈和阿丘对视一眼,贺呈倒也答的爽快,“你知道了?”

 

寸头怎么都想不明白,“丘哥说那是.......”

 

阿丘难得插句嘴,同时也把贺呈撇了个干净,“你不是说可以为了公子上刀山下火海吗?你报答的机会来了。”

 

寸头还是听不懂:“可这药分明是........”

 

阿丘面无表情的打断:“公子在外养了个外室,近日有了身孕,老夫人已许诺,公子大婚之日可一同纳入府中为妾室,但公子为保无虞,怕家里哪个下人错了主意害的人一尸两命就不好了,你是男子,错喝了点红花闻到点什么麝香也无妨,郎中给你诊脉也定诊不出什么,只待那小娘子胎儿落了地便可,公子现在有需要你的地方,想必你也不会推脱帮这个忙吧?”

 

寸头听的稀里糊涂的,这是要他替作那个小娘子先进府去?可他是个男的啊!而且他在贺府这么多年,怎么会认不出来?

 

贺呈手中的折扇开了合上,一句话都没有讲,阿丘直截了当道:“这药不是谁喝了都会有起效的。不然找你做什么?”

 

寸头日常见阿丘都有点怕,平日里虽沉默寡言的只晓得跟在贺呈身后,但有一身好武艺,做事也非常干脆利落,是贺呈真正的心腹,听他那么说,这也好像是不是法子的法子了。

 

只不过,公子什么时候养的外室,他怎么不知?

 

寸头想到这个,有点气闷,他跟了公子这么长时间居然浑然不知,又想起来之前和莫关山说起贺呈婚配时闷闷不乐,原来果真是有心上人了呀。

 

看公子为那小娘子如此筹谋,肯定是心尖上的人吧,进府替段日子也没有什么,他本就身量小,真装作女子凭身形也看不出来,而且妾室本就登不得大雅之堂,老太太和夫人也肯定不待见,不用出院子门,若伺候的都是生人,定是察觉不出来的。

 

贺呈朝阿丘使了个眼色,阿丘冷冰冰的声音又响了起来,“你若不肯也无妨,我们再找他人就是了。”

 

“不不不不!”寸头知道药没什么坏处就心里的石头落了地,扯住正要往外走的阿丘衣袖慌忙道:“我帮我帮!我的命就是公子的,公子让我做什么我便做什么!”

 

贺呈开了折扇,遮掩住了上扬的唇角。

 

阿丘留下话,让寸头这些日子别乱跑,老太太大寿刚过,下个月十六便是贺呈大婚之时,这一个月里,会有教养规矩的老嬷嬷上来教他,他得学仔细了,别日后出了差错小命难保。

 

寸头点头如捣蒜,阿丘说什么便应什么,呆笨的模样,真让贺呈又爱又怜。

 

天很快就黑了,贺呈忙着宴请的事,不能久留,寸头送他到了庄子外,贺呈走开几步,回头看寸头还站在那,心口一暖。

 

只有这小傻子,是这世上无条件相信自己的人。

 

“好好跟着嬷嬷学规矩,”贺呈折返过来,替寸头拢了拢身上的外衫,“事情了了,我不会亏待你的。”

 

定会护你一世周全。

 

寸头知道贺呈绝不会害他,所以对于以后会发生什么,担心的只是事情败露,会不会影响他的仕途。

 

“嗯,我在这等公子过来。”

 

若不是时机未到,贺呈真的很想把眼前的人搂到怀里。

 

不过这种等待是值得的,虽然诓骗的手段并不光彩,但能真正的得到寸头,贺呈自毁些名声,算不得什么。

 

下山的路上,阿丘驾着马车,贺呈在车厢内翻开帘子,今日正好圆月,月光柔和的倾洒下来,一想到再见到今晚这种明亮的月光时,寸头就是他的人了。贺呈觉得这十几年来的等待,总算是有了结果。回去便找贺天喝了一晚上的酒。

 

贺呈这酒喝的爽快,喝的放肆,喝的尽兴。

 

他终于可以和自己的心上人名正言顺的在一块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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