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狐狸8。】贺红。


正月初六,皇十三子大喜之日。

京城的街道上,挂满了喜庆的红灯笼,皇上最疼爱幼子,大婚之时,正逢皇子弱冠,当即封爵赏赐,还破例宴请了文武百官一同贺喜。百丈红毯,从宫门口一路延伸到了北亲王府,那几日,王府门庭若市,挤满了来祝贺之人,喜宴摆了五天才真正的结束。

如此隆重的婚宴在京城之内流传好久,百姓都闻北亲王与王妃恩爱非凡,王妃有着一头耀眼的红发,是异国之人,相貌倾国倾城,王爷还未封爵时出游途中遇到一见钟情,执意带回宫中请求皇上赐婚。王爷如此情深义重,一时之间,各个小馆酒楼中说书人每回必提,一传十,十传百,便留下了一段佳话。

五年后,皇上重病驾崩,皇太子贺呈继位,兄弟俩联手铲除异己,贺天在这几年间飞速成长,不再是之前一门心思儿女情长的稚嫩青年,替兄排忧解难,早已成为了肱股之臣,贺呈的左膀右臂,权倾朝野,地位不可撼动。

贺呈刚登基不过半年,刚料理完朝中叛逆党羽,近日皇都内又刮起一股邪风,命案四起,死者皆被剜心,面部枯损,死状极其的凄惨,一时之间,整个京城人心惶惶,到了晚间,整座白日热闹非凡的皇都犹如一个死城,万籁俱寂,谁都不敢出门,可即便如此,京城内被剜心的死者还是在不断地增加,由此惊动了宫中,贺呈命贺天严查此事,务必抓到那个毫无人性的凶手,还京城一片安泰。

晌午,贺天上完早朝,正要出宫回王府,被太后身边伺候的宫女叫住,说太后念他的紧,请贺天过去用午膳。

昨日,淄衣才进宫问安,今天太后就叫自己过去,恐怕说来说去还是子嗣的事。

时光荏苒,一晃五年时光,贺天也已成婚了这么久,王妃的肚子却一点动静都没有,虽为太后,但女人也是一个真正的母亲,不得不替儿子操碎了心。

果不其然,贺天一到太后宫中,茶都还未饮了半盏,太后就把话头往孩子的事情上面扯,甚至还怀疑起了是不是他娶的王妃不中用,才一连几年都要不到孩子。

贺天巧妙的遮掩了过去:“母后,这事是急不来的,您自己烧香拜佛的,船到桥头自然直,看天意吧。”

太后摇摇头,“哀家才不信什么顺其自然,哀家只信人定胜天。”

得顺着太后的想法走,不然不知道要被念叨多久,贺天点头应允:“母后说的是,回去我就让淄衣好好调理身体。”

“光调理身体是不够的,”太后总觉得这俩小夫妻不太正常,“早前你执意要娶一个来路不明的女子,我和先帝看你如此执着,就应了。现在想来,你也不是对人家很上心么,我呀,眼睛看不到外面,但耳边的风天天在吹。怎么,新鲜劲头过了,就晾着人家了是不是。”

贺天的笑淡淡的,一双黑眸熠熠生辉。

他端起茶盅,掩去了眼底的淡漠。

“母后说的哪里话,我和淄衣恩爱如常,是下人们嘴碎,说闲话罢了。”

太后下了最后通牒:“哀家看呀,你就该纳个妾,好好削削你那个王妃的娇气。看你宠着别的女人了,她就知道,孩子对她来说有多么重要了。”

贺天回到王府已经过了正午,换下朝服之后,他叫来了管家。

“王府里不需要那么多人伺候,哪几个背地里爱生事的,喜欢嚼舌根的,一并给足银两,都辞了。”

刘管事小心端详着贺天的神色,踌躇道:“........王爷,府内事多,万一有个调度人手不够........王爷要是觉得一些下人嘴碎,小人找个由头打发了便是,再去招些聪明伶俐的,您的日常起居绝对不能有一丝差错,王爷您看如何。”

贺天坐在太师椅上,揉着太阳穴,不知道在想什么。

“按你说的去办吧。”

院子里的樱花都开了,粉红色的花雨落满了整个王府,贺天站在廊下,黑色的眼瞳深处有阵阵红色飘过,他一站就是好久,直到背上一重,淄衣将一件披风笼在了他身上。

“王爷,初春风大,别着了凉。”

女人细心的挽好了结,描的细细的眉将那张鹅蛋脸衬的更为精致脱俗,红色的发在身后粉红的花雨中飞扬着,贺天看着这一幕,模糊的记忆里,却怎么都无法将眼前的人重叠。

在外人看来,北亲王和王妃伉俪情深,到哪都出双入对,男俊女美,天生的一对璧人。

但事实上,自成亲到现在,两人从未同房过,世人口中跟个仙女一样的北亲王妃,至今还是一个完完整整的处子,这也就是为何他们成亲五年一直未有世子,别人不知,但彼此心里都亮堂的跟个明镜一样,王府上下也都一同缄口,只是这个秘密,还不知道能继续多久。

贺天也是至今都想不明白,这个女人,他天天这么看着,心中却未有丝毫波动,难道当初阶梯上的那一摔把感情都摔没了?

可当时所有的人都说这就是他执意要带回来的心上人,此生非她不娶,贺天就这么稀里糊涂的被赶鸭子上架成了亲,婚后,他也无心这样不心动的儿女情长,便将心思用在了学习上,勤练武功和治国之道,再加上有贺呈的帮助,贺天本就什么都学的快,天赋异禀,国事还是兵法都信手拈来,先帝在时,又派他去治了长江一带的洪流,此后深得民心,地位也愈发的巩固,只可惜,易得无价宝,难觅有情人。

贺天不想妻妾成群,他从小就盼望着今后能一生一世双人,即便和现在的妻子感情淡泊,他也不想如太后所说那样,正房无所出,就纳个妾,他待淄衣还是尽可能的好,王府上下的事务都由她一手打理,贺天从不过问,除了上朝,在后院养养鸟看看花什么的,乐的当他的闲散王爷,日子也挺好打发。

接手失心案之后,贺天忙碌了起来,成批的探子出入北亲王府,认真的筛选和比对过后,贺天发现,城东的那家春楼过于蹊跷,就派人这几天盯准了那处,来往经过的人都要一一盘查,城里的治安也因此愈发的戒备森严。

如此观察了几日,经下面的人禀报,城东的望春楼每隔三日,便有人运送货物,他们上前检查,也不过是些酒水还有女子的脂粉衣物,但奇怪的是,自城里出现失心案后,每家每户都大门紧闭不敢做生意,尤其是夜间的,唯独这夜夜笙歌,来光顾的人也大多非富即贵,是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们,哪怕是冒着生命危险也要日日前来?

贺天派人去打听了一下,说是这望春楼最近新来了一个歌姬,容貌不可方物,那一眉一蹙,都跟画里走出来的仙子似的,那些达官贵人都是奔着那容貌去一睹风采,五日后,谁开价最高,就可将那歌姬赎走,这几日望春楼门庭若市,到了晚上更是载歌载舞,便是因为这个缘故。

浪费了好些时日,却是得到一个这样的消息,贺天竹篮打水一场空,正一筹莫展之际,下属不经意说起的一句话,让贺天警醒了起来。

“说起那歌姬也是奇怪,被逼为娼的都是哭哭啼啼的,起码也好吃好喝的伺候着,日后也是要伺候大老爷的,哪个老鸨肯下重手?这不断了自己的财路?可这个偏偏倒好,每次拉出来都是在一个笼子里,双手双脚皆是缠上了链子,而且是纯银的,不哭也不闹,那双眼睛漂亮是漂亮,可看着瘆人,真想不通那些有钱人都是怎么想的,争破脑袋都要弄这么一尊佛回去。”

关在笼子里的歌姬,四足还缠上了银链,倒是稀奇。

贺天吩咐管家,“去准备一下,五日后,本王请展将军的公子去望春楼喝茶。”

晚饭之时,淄衣就在旁边,老管家看了一眼他们的王妃,应了之后便退下了,房间里只剩传膳和布菜的两个丫头,还有淄衣身边伺候的冬雪,夫妻俩沉默的用着晚膳,无一句交流。

“王爷,这是妾身特意去取早间的露珠煮的茶,清香微甜,您尝尝。”

晚膳撤下去后,淄衣端了壶茶来,贺天想让她早点歇息的,但也不好执意冷落了女人,就留下慢慢品了起来。

茶香入口香气四溢,贺天认真的品了品,“王妃有心了,这种事,就让下人去做就是。”

他们的举案齐眉,之间隔着生分与疏离,淄衣看着贺天,双目流转的美瞳中,却是不可忽视的柔情。

“王爷爱喝,妾身就每日煮了让冬雪送过来,王爷政务繁忙,喝这样的一盏茶,也好醒醒神。”

贺天放下茶,起身,夜深露重,他走过淄衣身边时,拢了拢女人身上的披风,嘱咐道:“你身体不好,早点歇息吧。”

他走后,不知淄衣抚着刚才被触碰过的肩头,呆坐了许久。

“王妃,”冬雪看了眼天色,“夜深了,您去睡吧。”

淄衣看着书房明亮的烛火,杏眼渐渐湿润。

“我在他身边五年了,石头都该被焐热了,他怎么就总是不肯回头看我一眼?”

冬雪叹了口气,“王妃,您糊涂了,您就是王爷的心上人啊。只是王爷早些年从阶梯上摔下来,醒来之后,他对您的感情才淡了。”

“是吗?”女人笑着流下泪,“这话也不过是骗骗旁人罢了,骗来骗去,心是骗不过的。”

冬雪看她一片痴心却总是被无视,便试探着提醒道:“若是您有了孩子.........”

“他连我的房间都不愿意来,怎么能有孩子!”淄衣握紧了拳头,心里的不甘让她的眼神都可怖起来,“罢了!反正王府现在是我说了算,水滴石穿,总有一日,他一定能看到我的真心的。”

冬雪犹豫着:“可太后娘娘说让王爷纳妾来着........”

淄衣回头看了她一眼,冬雪即刻噤了声。

“纳妾又如何,我才是北亲王的王妃,凭她是谁,妾总归是妾,我有什么好担心的。”

五日后,望春楼迎来贵客,楼上厢房雅座,正对着大堂的主舞台,外面街道除了巡逻的队伍,找不出一个活人,这里却是人声鼎沸,与外面完全是不同的世界。

贺天进来后看着这热闹的场景,都不由得好奇了,这到底是个怎样的尤物,能引的人如此争先恐后?

邻座的人开着玩笑道:“莫不是狐狸精转世,才能勾的这么多男人前往。”

展正希喝茶的动作微顿。

贺天和他自小一起长大,若不是几年前的琴技事件,展正希就跟变了个人一样,郁郁寡欢,什么事都提不起精神来,不然以他的资质,也早已继展将军后又是一国栋梁,贺呈对此一直惋惜的很,让贺天得空就多开导开导他。

“这世间,万物相生相克,有失必有得,有得必有失,若是什么都想抓住,那么,你只会失去的更多。”

贺天还记得,父皇离开的那一日,他和皇兄在大殿守夜,俩兄弟说了一晚上的话,五年过去了,印象最深的,唯独剩下了这句。

他讲予展正希听,对方听了,却是不屑一笑。

“那王爷可知,这世上,也有穷极所有,也无法完成的事情。”

贺天回答的斩钉截铁,“我不信,我相信心若磐石,定能胜天。”

他斟满了展正希手边的酒杯,“这世上没有什么努力了就做不到的事情。失败了,怎知是不是你当初太过轻易的放弃了?”

这一番话让展正希若有所思。

片刻后,他起身拱手向贺天道谢,楼下忽然人声嘈杂起来,所有的宾客都挤往这小小正中央的舞台,贺天他们坐的位置极好,视野也是最佳,舞台的一举一动看的一清二楚。

贺天打开折扇,黑亮的双眸落在下方,带着一些审视和漫不经心。

他倒要看看,是什么样的人,能把一群见过世面的男人迷得晕头转向的。

堂内明亮的烛火在这时忽然都黯了下去。

四下议论声起伏,紧接着,舞台上的暗格缓缓升起,传说中的银笼由一块红布罩着,增添了些许神秘感,再加上旁边一群舞姬的翩翩起舞,白雾四散,还有一刻未停下过的丝竹,真有些腾云驾雾的味道。

“各位客官,这美人儿脾气不仅犟的很,身手也是颇为了得,所以命人做了一副压制她内力的手环,今日若是哪位老爷能出高价将这美人儿带回家,切记可不要摘下那手脚上的银环啊,不然这到手的美人儿给她跑了,奴才们可不负责。”

贺天合上扇子,拍了下旁边杵着的木头。

“我还未听说过银环可以压制内力的,这又是什么说法。”

展正希眯眼盯着那铁笼:“再观察看看。”

早已有人按耐不住性子了,哪怕是抱不得美人归,看看新鲜也是好的,起哄道:“别卖什么关子了!是骡子是马还不拉出来溜溜!”

四下的人被这句话逗弄的一阵哄笑。

贺天执起案上的茶吹了吹,轻蔑道:“俗人。”

随着罩着笼子的红布经人掀起,那在城中传的比挖心人还要红火的“仙子”在众目睽睽之下,一点点露出了她的面貌。

整个大堂所有的烛火都灭了,唯独舞台上这一盏,对准着笼子,将静坐在笼中之人的面貌衬的宛如在夜光下发亮的明珠般光芒四射。

刚才还闹哄哄的人声顷刻间都消下去了。

一片寂静。

贺天的眼睛眨了眨。

男人的目光落在笼子里的人,心跳有片刻骤停。

一头火红的长发几乎盖住了整个身躯,把那张脸衬的更为的娇小,似镶嵌着琉璃的一双眼眸死气沉沉,毫无生机可言,差点让人以为在笼子里的是个由工匠精心制作出的玩偶,因为她完美的除了那生无可恋的眼神,一切都像是上天的恩赐,毫无瑕疵。

展正希也不由得多看了几眼,之后,他把目光移向站在旁边的贺天,心下了然,吩咐旁边的随从说了几句话。

红毛坐在笼子里,四处都像是饿狼扑食一样的眼神把他包裹的密不透风,身上软绵绵的,没什么力气,他一动不动的坐在那,指甲在掌心深深的划出了一道血痕。

这帮愚蠢贪婪的人类!

他低下头,泪在眼眶中盘旋,小狐狸咬紧唇,这几天一直像是耍猴戏般的被人供着观赏,相比被囚禁的愤恨,屈辱更甚。

双足,手腕上的银环闪着森冷的光,红毛咬紧牙关,向旁边站着大声跟叫卖一样货物的老鸨投去仇恨的眼神,别让他有机会逃出去!不然他要划开这老女人的胸口,把她的心剖出来喂野狗!

忽然,红毛的身体剧烈一颤。

他看到了侧方二楼上,一身锦衣玉袍的贺天。

两人的目光撞上,心口都重重一晃。

“十、十三.......”

红毛去抓那栏杆,想看的清楚一点,手刚触碰到,悬挂在笼子上的铃铛开始摇晃,就像是握着什么烧的滚烫的碳木一样,他猛地缩回手,掌心立即红了。

这一幕落在贺天眼里,红毛方才被疼的猛皱眉的模样扯得他心口很是难受,他也不顾自己是什么身份,立即下了楼,那老鸨还正乐呵的看着人不住的抬高价钱,嘴都快合不上,贺天过去,将自己的腰牌扔在了她的脸上。

“这人,本王要了,送去北亲王府。”

展正希在后面跟着,想说人多眼杂,太不合规矩,但贺天此刻像是什么被蒙了心一样,什么都看不到,听不见,他蹲在笼子面前,注视着双手红肿疼的眼角泛泪的红毛,总感觉这人的眉眼过分熟悉,可怎么都想不起来。

“我们........是不是在哪见过?”

“十三十三!我是毛毛啊!”红毛看到真的是贺天,高兴的又去抓那栏杆,红光一闪,他被震得趴倒在地,手已经流出了血。

小狐狸却感觉不到疼似的,身体本来就没有什么力气,他朝贺天的方向一点点爬过去,伸出鲜血淋漓的手,脸上是开心的笑着。

“十三.......我是毛毛啊........你不记得我了吗........”

“毛毛?”贺天的头开始隐隐作疼。

这名字,这张脸,真的太过于熟悉,可他就是不知道在哪见过。

展正希立即走了过来。

他将一大叠银票塞到老鸨手里,正色道:“王爷将这人收了,还不快速速交出钥匙,要王爷亲自问你要不成?”

“是是是。”老鸨点头哈腰的,将拴在腰间的钥匙递到了展正希手上,他立即将笼子打开,红毛软软的便倒了出来。

贺天扶住他,将他遮住眉眼的发撩起。

红毛只是对着他笑,伸手,想去摸摸那张日思夜想的脸,却没有了力气。

他这几天日日这样供人观赏,不曾吃喝,手上的银环也压制住了他的所有法力,他现在就像一个普通的凡人一样,实在是体力不支,看到贺天松懈下来之后,就晕了过去。

贺天一把将人横抱起来,目不斜视的从大堂内走了出去。

一听是北亲王要的人,周围的人再不满也不敢有异议。

展正希临走前冷声警告老鸨:“管住嘴。”那老女人点头如捣蒜,原本还想抬更高的价钱,但奈何要的人是北亲王,敢怒不敢言。

贺天把人直接带回了王府,红毛穿着的衣服,再加上他满头的红发遮住了面孔,一时之间,下人们都以为他们王爷带回来了一个女子,消息也很快传到了淄衣那里。

太平了五年的北亲王府,终于要变天了。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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