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画情·下篇】呈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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次月十六,贺府嫡子成婚,宫里太后都差人来送了礼,前院后院都坐满了人,人声鼎沸,热闹了一整天。

 

寸头坐的小轿子随着新娘的喜轿一同入的贺家大门,不过他是从偏院进的,进去后渐渐远离人声,再往里走,都听不到外面的声音了,明明是他生活了十几年的院子,现在却以这样的身份进来,寸头一时也说不上来是何心情,他只得盯着脚上的暗红色绣花鞋,由旁边贺呈早些时候指给他的小丫鬟翡翠扶着,心情别扭的进了远离正院颇远的小庭院。

 

和庭居,以前寸头几乎每天都来这打扫,这里的每一草每一木,都可以说是他看着由稀稀疏疏的几株后来长满了整个小院子的。人和这院子一起长大的。他以前就喜欢这个安静的小院落,小小的一小排厢房,旁边还有个小厨房,再由额外的围墙围起来,虽说和少爷主子们住的宅院比小家子气的很,可是对寸头来说,这很像他儿时记忆里家的样子,虽然很模糊,但大大概概的,他就记得也是这样的一个种满花草的小庭院。

 

翡翠是贺呈安排给他的人,一早也知晓寸头的身份,寸头今天这身装扮就是她给收拾的,一头及腰棕色长发挽起了个锥形髻,一边一枚金步摇固定住,耳垂上是一对纯银的小巧的耳珠,耳洞是十日前用火烧过的针刺穿的,虽然用上好的酒事先滚了滚,可到现在还是一直在流脓,胀胀痛痛的,寸头老忍不住去挠,耳垂都肿了许多。

 

翡翠扶着寸头进了里屋安置好,因为是妾,自然没前院如此热闹了,寸头饿了一天肚子,翡翠给他找了点茶点让他先垫垫肚子,寸头掀开盖头,这才看到屋子里的装饰,不禁愣了愣。

 

“这也太······” 

 

一屋子的红,而且都是正室才该配有的正红,床榻,桌布,铺在地上的毯子,甚至那窗上,都贴着红红的大喜字,还有六床被褥铺着的地方扔满了红枣桂圆·······这明明都是大婚之喜才该有的样子。

 

看来公子是真的很把那位小娘子放在心上,哪怕不是明媒正娶,该有的礼数也全都有了,寸头打量着这屋子,不知怎的,有点羡慕那个没见过面的小娘子。

 

公子对她倾尽心思布置的这一切,而且为了让她进贺府,不惜想出这么个李代桃僵的法子·······

 

走到窗下,寸头看到铜镜里眉眼嘴唇都点了胭脂的自己的脸,缓缓低下头,心里泛起了酸涩。

 

入了夜,贺府还是一片热闹,寸头傻坐了一天,他和翡翠也不熟,何况人家还是个女孩子,哪能真的像主仆似的热络的用来聊天打发时间,翡翠看过了时辰了,便进了屋子,说贺呈今天这日子多半会歇在少夫人那,让他早点歇息。

 

“翡翠姐姐说什么呢,”寸头听的脸红了,“我本来就是个冒牌货······”他对着铜镜笨拙的解着头上的发饰,翡翠笑着摇头,过来接了手。

 

“现在你便是“主子”啦,可别这么叫我。”她放下寸头的头发,用木梳梳着,寸头本就长得小巧,施了点眉黛竟真有点雌雄难辨。

 

翡翠告诉寸头,“此事千万不可穿帮,不管是否真假,只有你自己都觉得这是真的,这戏才能演的真。”

 

寸头迷糊的点了点头,难道这就是所谓的自欺欺人?

 

翡翠端来脸盆让寸头洗了脸之后,熄了屋里的一盏蜡烛,屋子里暗了些。

 

“早点睡吧,明天还有的忙呢。”

 

喜台上的一对红烛是不能熄灭的,要燃尽才好,寸头躺在铺的软绵绵的床上,他有点想念莫关山了,胆子小的他总觉得要出事,这心里藏着事,辗转反侧直到深夜,这眼睛也没阖上。

 

不知时辰过了多久,他迷迷糊糊的正要睡着,屋里的门被人从外面推开,随之而来和外面的风一起卷进来一股酒气,寸头惊恐的从床上坐起来,手里紧紧攥着一角被子。

 

“谁?!”

 

贺呈一身喜袍加身,步步走近,他今天被宾客灌了不少酒,一身的酒味,一双黑眸却亮的吓人。

 

贺呈神智虽尚还清醒,但也就是能够走路不摔倒的程度。

 

他今天实在是太开心了,外人只道他大婚之喜,却不知他真正的喜就是来自于眼前这个窝在床上的这小家伙给予的。

 

许是屋里的红烛燃着,还加上这一屋子的喜气,连带着贺呈都被感染了。

 

屋子里的光明明暗暗,寸头散着长发,小小的一个身体躺在红色喜被里,身上褪下来的嫁衣整整齐齐的铺在衣杆子上,桌上还放着两盏鸳鸯杯,里面盛了些酒,贺呈拿过走到床沿边坐下,未多说什么,把其中的一杯递给了寸头。

 

寸头呆愣着接过。

 

贺呈轻碰了下杯壁,漆黑的瞳仁映着寸头一脸毫无防备的模样,忽暗忽亮。

 

“还没喝交杯酒呢。”

 

寸头顿时脸烧的厉害,端着酒的手都不住的颤。

 

“这、这·······这不太好吧。”

 

屋子里就他和公子,还要继续做戏吗?

 

贺呈不由分说的穿过了他的手臂,寸头下人做了这么久,服从主子的命令的这个认知已经在他的骨子里根深蒂固,他稀里糊涂的,顺从着男人,仰头喝下了杯中酒。

 

“咦~好辣。”酒入了喉一阵辛辣,寸头吐了吐舌头。

 

“吃点这个吧。”贺呈端过来桌上的一碟糕点,“知道你爱吃甜的,我都让人备着呢。”

 

寸头又只好听话的拿了一小块咬了起来,他这人就只记着吃,旁边坐着头狼正对着他虎视眈眈也不曾发觉。

 

直到一块糕点入了肚,他才想起什么,“公子,今天是你的大喜日子,不去新娘子那不太好吧?”

 

是不是担心他太笨了,怕穿帮了才不放心的过来看看?

 

“公子快回去吧,这还有翡翠姐姐呢,不会有事的。”

 

贺呈半边肩膀靠在床柱子上,姿势懒散,他抬起手用拇指指腹抹去寸头嘴角的一丝残渍,伸舌舔去。

 

“翡翠姐姐?叫的这么亲热?”

 

寸头被男人身上一下子沉重的气息压迫的不适的往后靠了靠。

 

即使呆笨如他,也察觉到了现在的氛围有些暧昧。

 

那副强壮的身体渐渐逼了过来,可怜的寸头都被逼到了床角。

 

他低着头,手里紧紧扯紧被子,不敢看越过半个身子都在床上的男人。

 

小家伙这幅模样像极了一只被野兽逼到了绝境的瑟瑟发抖的小鹿。

 

贺呈挑起他的一缕长发,放到鼻尖轻嗅,嗓音跟着沙哑。

 

“你跟了我这么久,我有没有在外头养人,你不清楚?”

 

寸头被问懵了。

 

他本能的相信着他的主子说的所有的话。

 

骨子里的怯懦与胆小,还有这些年来的朝夕相处,让他早就认定了贺呈是他一生该效忠的人。

 

可除此之外,他实在是想不出来,在这主仆情分上,他们还会有些别的什么。

 

贺呈见他还没开窍,有些好笑。

 

他转过寸头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缓缓道,“从来都没有什么小娘子,也是我不好,让你受了这么些委屈。以后这院子就是你的,你安心住着就是。再过些日子,等我分出府去,就你我二人,你什么都不用怕。”

 

“公子在胡说什么······”寸头觉得贺呈肯定是喝多了,怎么净说些他听不明白的话?

 

他掀开被子下床,想让翡翠去把阿丘叫来,贺呈长臂一伸就搂住了他,把他带到自己腿上,一手搂着小家伙的腰,另一只手去解寸头腰间的带子。

 

寸头反应极大的一手拍开,“公子,你真的喝醉了!我是寸头!”

 

贺呈一个转身就把人压倒在了床榻中间,寸头叫的更大声了,院子外,阿丘抱臂斜靠在门框上,“嗖”一下,不见了踪影。

 

少夫人的贴身丫鬟小蝶举着灯笼在长廊上东张西望,对这里路况还不熟悉的她刚一回身,看到身后冷着张脸斜依在墙上的阿丘,尖叫一声,灯笼掉在了地上,差点自己也要跌倒,阿丘伸手扶住了她。

 

“少夫人那边是有什么吩咐,”话出口是恭敬的,但男人冷冷的声音不带一点情绪起伏,“怎的这么晚了还差姑娘出来?”

 

小蝶回过神,“宴会早就散了,小······哦不,少夫人见姑爷迟迟不入洞房,所以让我出来看看······”

 

阿丘面无表情道:“城外的庄子出事了,主子不得不出去一趟,一时半会还回不来,让少夫人早点休息吧。主子事情处理完了就回来了。”

 

小蝶吃惊道:“可这是大喜之日啊,有什么事非现在解决不可?”

 

阿丘没回答,而是让了让身子,“小的送姑娘回去吧,别让少夫人等急了。”

 

高大的男人拦在合庭居前,像堵墙般,别说进去了,里面院门都瞧不见。小蝶仰着脖子瞧了瞧,对阿丘方才的说辞半信半疑。

 

早在进门前,他们就打听过姑爷的这个小妾,但只言片语都打听不出,可见是被护的极好。

 

“那有劳了。”

 

小蝶福了福身,提着灯笼往回走,阿丘欲送她回前院,几乎是同一时间,雨蝶一个闪身,掠过阿丘下了廊的这段间隙,冲进了院子。

 

阿丘心道不好,一个箭步跟了上去。

 

院子里,翡翠迎了出来,不慌不忙的。“深更半夜了,不知道这是哪房派来的姐姐?”

 

小蝶并不把一个小丫鬟放在眼里,“听说姑爷去桩子上处理事宜了,少夫人这下还没歇息,想起来有些东西要赠给小娘子,也好添些体面。”

 

说着,就要推开翡翠进屋去,阿丘是个男子,出现在这里已经很不妥当,再加以阻挠恐怕会引起大动静。小蝶身手不差,气势汹汹的,翡翠恐怕抵挡不住。

 

主子就在里面,阿丘可不能让她就这么贸贸然进去,反正横竖挨一顿板子,想和对方来强的,翡翠同时心也提到了嗓子眼——

 

“你不能进去!........”

 

“什么事这么吵。”

 

贺呈打开门,只留了条缝隙,他声音不大,但锐利的黑眸定在已经在廊上的雨蝶身上时,小蝶下意识的低下了头。

 

忠心的奴仆替自己主子不甘心,“姑爷,听说您去了庄子上,今天是您和小姐的大喜日子,若是宿在了偏房处,传出去会有失两家体面........”

 

贺呈轻笑一声,从里面出来,身上草草披了件褂子,深色的里衣可以看得一清二楚。

 

他低头看向小蝶,语气轻飘飘,还掺了些许笑意。

 

“孟府的规矩好大,我不知原来下人还能对主子的事指手画脚?”

 

小蝶“噗通”一声跪在了地上,“奴婢不敢。”

 

贺呈懒得费些功夫和个下人扯嘴皮子,对阿丘说了句“哪来的送回哪去”之后,看也不看地上他正妻的人一眼,转身回了屋子。

 

屋里,寸头缩在床角,双手抱着自己屈起的膝盖,一张巴掌大的小脸上全是泪痕。

 

像极了才刚断奶就被扔在街头路都走不稳的小奶猫,对一切都是这么的生涩,而又格外惹人怜惜。

 

看到贺呈进来,抱得自己更紧了,身体还有些发抖。

 

贺呈见状,叹了口气,刚刚这么一折腾,他也酒醒了,意识到方才自己差点就要酿成大祸,心里又悔又气。

 

他走上前,寸头如临大敌般的一个劲往床角里缩,看他的双眼湿漉漉的,里面满是胆怯。

 

贺呈停下脚步,被寸头一味的躲避搞得也有些受伤。

 

“你怕我了?”

 

他自负的以为,他们朝夕相处多年,只要他表明心意,寸头那么善良,又那么单纯,可能会露出小老鼠一样那般不可置信的表情,会支支吾吾不知道怎么应对,也可能会脸红着大喊“公子怎么可以这样”然后羞愤的跑开,贺呈唯独没有想到,他会因此感到害怕。

 

现在看来,他于寸头而言而言,他可以豁出性命的护他敬他,唯独不能爱他。

 

因为他是他的主子。

 

贺呈望着对自己露出胆怯神情的寸头,心里酸酸涨涨,有什么东西堵得久了,破了开来,冲的他五脏六腑一起跟着难受。

 

“你怕什么呢?这些年来,我对你不好吗?”

 

贺呈不甘心的走近,看寸头还想躲,一把抓住了他的手腕把人拉了过来。

 

寸头害怕的不行,但他潜意识里还记着贺呈是他的主子,他嘴巴撇了撇,红了眼眶,却不敢用力地挣开贺呈。

 

他哆哆嗦嗦,抖着哭声,不停的絮叨着,“公子,这样是不对的,我是个下人,我们.......”

 

寸头语无伦次,一直说着“不对”“不对”,贺呈心口堵着股邪火,感觉要冲出胸膛一般,难受又压抑。

 

贺呈掐住寸头的下巴,让他看着自己,眼里涌现无法抑制住的苦涩。

 

“你不需要管别人怎么想,我就想知道你的想法。”

 

贺呈深吸一口气,“我现在告诉你,我喜欢你,你的回答呢?”

 

寸头脑子一片空白。

 

他好像明白贺呈的意思,同时却又感到困惑。

 

寸头不理解,公子怎么可以喜欢他呢?他是个下人啊,公子这么优秀,又身出名门,怎么能喜欢上他这么一个粗鄙的奴才?

 

他本能的替贺呈感到不值,甚至已经忽略了公子口中喜欢的对象是自己。

 

寸头就觉得贺呈该找一个知书达理,门楣相当的贵族小姐携手一生才是正确的,什么样的人另一半也就该是什么样的,他家公子以后肯定会有出息,更值得比这些还要好的。从进贺府伺候开始,每天被训诫的就是看着主子,莫让有些存了心思的丫鬟们使什么不干不净的小动作,寸头万万没有想到,有朝一日破了这条规矩的,会是自己。

 

总之,他现在脑子跟扯乱了的毛线团一样,越理越乱。

 

寸头视线躲避,不敢直视贺呈的眼睛,他恼自己,也恼贺呈,他怕贺呈因此会断送自己的大好前程,贵人家养一屋子的妾别人不会多说一句,要是为了男色,贺家也算是书香世家,一人一口唾沫星子都能把人淹死,公子小姐都还没说亲,要因为这事全都搅黄了,他一辈子良心难安。

 

寸头想这个想着那个,脑子里唯唯没想起,他可以拒绝这个男人,也可以借此要挟,要回自己的卖身契后出府从此做个自由之人。

 

他想的,只有一样,就是担心毁了贺呈。

 

所以,他也是不能给出贺呈所希望的答案的。

 

“公子........”寸头开口时,嗓音哽咽着,“我只是个奴才,我配不上您,我........”

 

说着说着,他声音小下去,后面的话怎么都说不出口。

 

贺呈的心一点点开始发冷。

 

“到底是不配,还是觉得被男人喜欢上恶心厌恶?”

 

寸头连连摇头,贺呈却不再看他,松开手,起身整理衣物。

 

寸头攥紧被褥,眼泪一滴滴掉下来。

 

他下床,想像以往一样替贺呈收拾,男人却侧身避开。

 

寸头的手尴尬的在空中伸着,贺呈背对他站着,那高大冷漠的背影让寸头眼睛像被雨水淋透一般,一直都是湿的。

 

“你在这住着吧,没事别出去,过些时候,我会给你置办点家当,你要做点小生意也可,出去寻个好姑娘成家也罢,出了贺府好好过日子。”

 

寸头大惊,“公子!我不是这个意思!我.......”

 

“是我没脸见你。”贺呈说这些的时候始终没看他一眼,“这段日子缺什么用什么告诉翡翠就行了,我会让人送过来的。”

 

桌子上的红烛还燃着,爆了烛芯,噼噼啪啪的,寸头赤着脚站在冰冷的地上,目光随着贺呈的背影消失在院子里,屋里的暖气也都跟着男人走了一般,一屋子的红倍感凄凉。

 

贺府刚进门的小妾才进来一日,不知道冒犯了大公子什么,就遭受到了冷落,那和庭居除了一个跟着嫁进来的丫鬟之外就再无其他人伺候,那位小娘子更是进门后连院子的门都没踏出过一步。一开始,她还是贺府上下的谈资,但随着时间渐渐过去,大家似乎都忘了贺府的某个小角落里还有着这么一个人,贺呈不开口,他们都只当院子里那位是空气,不饿着冻着,其他的概不关心。

 

寸头坐在廊下,晒着日头正好的太阳,瞌睡上来了,小脑袋一点一点,和小鸡啄米似的,他头发半束着,穿着杏色的布衣,只是下身本该穿着的长裤变成了罗纱裙。天渐渐转冷,中午的太阳晒在身上正舒服,他靠在柱子上,脸都贴在上面,还打起了小呼噜,像极了打盹的猫。

 

贺呈站在湖边的二楼凉亭上,视线牢牢锁在湖对面的小院子某一处。

 

寸头以前是最爱凑热闹的,一刻都闲不住,别人去街上逛个两回就累了,他是逛一整天都不够,还嫌时间过的太快。如今他都在这豆腐大的院子里呆了快两个月,每回找翡翠过来问话,也不见有只言片语谈起过自己,只是每天喜欢坐着发呆,就最近的时日里心思全花在不知道从哪里跑进来的野猫身上了,每天花的最多的时间就是逗猫,可见是越来越习惯被关着不见天日的这种生活,要是贺呈不发话,恐怕真有种一辈子要呆在里面的打算。

 

贺呈以为寸头半个月都呆不住的,却不想,最后等的不耐烦的人是自己。

 

手里描着金线的茶盏在掌心里碎裂,应声落在湖底。

 

快入冬的时候,才入门不过半载的少夫人听闻染了病,等寸头这边听到点风声的时候,据说已经躺在床上下不来了,都是贺呈贴身伺候着,才进的了些汤药,本来清丽的一个佳人缠绵病榻,不过一两月就消瘦不已,不复之前风姿绰约。

 

贺呈没再来过和庭居,寸头也没想着出去,他甚至还有些怕再看到贺呈。

 

因为公子来了,要是来兑现他那晚说的,让他出了贺府,他们可能就再也见不到了。

 

所以哪怕是不见天日,能呆在贺府,寸头也是感恩的,哪怕是近在咫尺的莫关山,他也从未想要找过,在外面找他找的都快急疯了的莫关山,自然也不知晓,后院那个不受宠的小娘子,其实就是他的那个傻弟弟。

 

快年关时,少夫人发了好几天的高烧,烧的人神志不清,郎中都请了三个,也没有救回来,在一天下着小雪的午后,寸头蹲在墙角盯着现在已经完全长大了的胖胖吃饭,院子外一阵急促的脚步声,他依稀听到不远处的院落,传来几声尖细的哭喊。

 

隔日,贺府上下一片素缟。

 

贺府遭遇变故,寸头也披麻戴孝,在灵堂外跪在一片下人之间,透过层层的白色,勉强可以看到站在灵堂里一身白衣的男人。

 

发妻就这么离世了,公子心里肯定很不好受吧。

 

小半年过去,寸头早就忘了那个令他心惊肉跳的晚上,他趁着翡翠不注意,熟门熟路的偷溜到贺呈住的院子里,悄悄躲在一颗雪松下,在那里从傍晚窝到了天黑,头发都被飘下来的细雪给染上了一层白色,直到入了夜,府里都掌上了灯,贺呈的身影才出现在视线里。

 

男人今天打点着一切,眉眼间满是疲惫,身后还跟着几个家里的管事,寸头顾不了许多,他穿着罗裙,头发也挽起来了髻,一时半会他也不怕别人认出,就这么跑了出来,冲在贺呈跟前。

 

“公子!”

 

贺呈挡住身后的视线,将寸头困在胸前,“你怎么来了?”

 

几个管事面面相觑,意识到是那位一直关在院子里的小娘子,也不再久留,与贺呈交代了下事宜后纷纷离开。

 

天上还飘着雪,院子里也不是个说话的地方,贺呈把人带到了屋内。

 

寸头一进屋子,就哭了出来,这个院子,还有这个人,都让他想的难受。

 

“公子,你是不要奴才了吗?”

 

他本来不想哭的,还想安慰贺呈节哀,可一看到人,他这小半年来积压着的委屈和独自承受的孤独一股脑的涌了上来,像那海边汹涌澎湃翻滚的浪潮,眼泪就是那拍打上岸的泪花,后浪紧接着一袭一袭的,怎么都止不住。

 

“我什么都听公子的, 公子别、别把我一个人丢下,我、我会听话的·······”

 

寸头哭的实在是伤心,乍一见到贺呈也是激动,打起了哭嗝。

 

贺呈上前一步,轻揽住那截因为束腰盈盈一握的腰身,另一只手缓慢的拍打着让他顺气,

 

“你觉得是我不要你了?所以把你扔在那不闻不问?”

 

寸头扑到男人胸前,哭的甚是可怜。

 

这几个月,他也实在是闷坏了,可他更怕贺呈真的把他送出府去,所以问都不敢问。

 

他仰起脸,眼眶红润,睫毛都是湿的。“我会听话的,公子别送我走·······”

 

男人搂着他的手离开了,寸头有些慌张,央求的话一下子止住,不敢再开口。

 

就连呼吸都不敢大声。

 

贺呈坐到案桌前,翻了翻上面的账本,一言不发的,寸头的心跟着扑通扑通跳着。

 

他的心这厢被高高提着,贺呈那边却游刃有余。

 

寸头真的有些搞不明白了,之前公子不是说还喜欢他的吗·······

 

他低下头,扯着身上的裙,心里愈发觉得自己不堪。

 

“公子,那、那我先回去了········”

 

贺呈长袖一挥,门忽的一下在寸头跟前大力合上,吓了他一跳。

 

他只好无措的继续站着。

 

什么都不敢问,也不敢再有动作。

 

贺呈出现在他身后,寸头刚感觉到,背便抵上了一个宽阔温暖的胸膛。

 

贺呈从身后抱着寸头,唇贴上他红透的耳捎,气息温热:“舍不得我?”

 

寸头整个人都不对了,被男人触碰到的部位都变得酥酥麻麻,他怕痒的躲男人的唇,贺呈张口咬上了寸头露出一小截的后颈。

 

唇贴着皮肉,男人说话间吐出的呼吸湿热暧昧,“嗯?过来难道只是想来安慰我吗?仅此而已?你没有其他什么想说的了?”

 

贺呈搂紧寸头,把他往怀里带,坏心眼的在他后颈留下痕迹,压低的声音在他耳边一点点摧残人的心智:“这么些日子过去了,我也想放手的,可我越来越想你,你知不知道,我满脑子都是你,你是会下蛊吗?把人的心偷走了就躲起来不见人了?”

 

男人忍着胯下的冲动,泄愤般的,吮吻住了寸头的脖子。“小东西,真会折磨人。”

 

寸头听的脸红耳赤,努力的小声辩解,“我没有·······”

 

贺呈弯腰一把将寸头横抱起来,寸头下意识的搂住男人的脖子,两人四目相视。

 

刚刚寸头扑过来时就石更的不行,贺呈能忍到现在也已经算到极限了。

 

不,从遇到寸头的那一刻起,他就一直在忍,直到如今。

 

贺呈额头青筋都爆了出来,他盯着寸头的眼睛,固执的在等他的答案。

 

寸头依旧不太懂心间这股子要溢出来的那种滚烫的,炙热的情绪代表着什么,他只晓得自己,不能没有贺呈。

 

离了这个人,寸头觉得自己什么都不是。

 

他享受着贺呈对他比对旁人好的宠爱,他喜欢跟在贺呈后头,天天公子公子的叫着,不管酷夏严寒,不畏前途荆棘铺满,他的视线里只要有这个男人,他什么都不会害怕。

 

公子开心,他就开心。

 

公子难过伤痛,他也会跟着茶饭不思,寝食难安。

 

如果这种不想分离,想时时刻刻都与此人在一起的感觉就叫做喜欢的话,那他的确,是真的很喜欢很喜欢公子的。

 

尤其是这种喜欢,是独一无二的,是公子唯独给予他的,寸头跟个小孩儿一样,觉得自己拥有了最好吃的那块糖般,那股甜蜜的滋味满的从心口漫出来,渗透到全身,到处都是甜滋滋的。

 

寸头不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他只是单纯的想要回应贺呈的感情。

 

但他太害羞了,不敢直视贺呈的眼睛,但被抱着也躲不到哪去,只得窝在男人的颈肩处,声音细小的,几乎听不见。

 

“我也想和公子······永远在一块。”

 

贺呈托着寸头的屁股拍了拍,黑眸之中盛满了亮光。

 

“这可是你自己说的。”

 

他把人放在床上,转头吹灭了旁边的蜡烛。

 

寸头有些讶异的声音在黑暗中响起,“公子,我看不到了!”

 

“你不用看,”贺呈附身将人压在身下,握着寸头的手放在自己的腰间,低头一下下啄吻着他的肌肤,“你躺着享受就行了。”

 

寸头喘息着,“可是······”

 

不都是奴才伺候主子的吗,怎么公子让他只躺着就行了呢·······

 

见寸头还有功夫抗议,贺呈用吻堵住那张到了床上还在喋喋不休的唇,伸手拉下了床幔,遮掩住两具交叠在一起的身影。

 

不想少夫人才过五七,和庭居里的小娘子居然重新开始受到了大公子的青睐,贺呈夜夜都宿在那,府里都传是妾不甘居于下位,使手段害的正房得了病,说什么的都有,传到贺呈耳朵里,他让阿丘把那些嚼舌根的打了顿板子直接发送到人伢子那去,杀鸡儆猴,如此一来,府里再没有人敢说闲话。

 

可正房的位子空着始终不是个事,过了年,老太太想着应该给贺呈续弦,岂料曾经门槛都要被踩破的贺府现在没一个过来说亲的,老夫人差人出去打听,没想到外面都在传贺家嫡长子克妻,成婚才不过半年就撒手人寰,谁家敢把姑娘嫁过来。这下可好,偌大一个城,没一个敢嫁给贺呈续弦的。

 

贺府外的一条小巷子里,阿丘把几个钱袋扔给了几个站在跟前的叫花子。

 

“很好,继续散出去,越多人知道越好。”

 

府里,贺府小公子贺天跟在一个家仆穿着的红发青年身后,嘴里不停念叨着,“哎呀,毛毛你等等我嘛,我哥说寸头在外面娶了媳妇儿日子过的挺好的,离我们这远着呢,你不是也收到他的信了嘛,你怎么还生我气呢·······”

 

隔着两个院的和庭居内,小窗户支起一角,贺呈弯着腰正手把手的教着寸头写字,落完最后一笔,寸头高兴的一伸脑袋,不想撞到了贺呈的下巴,两人吃痛的闷哼出声,再看看彼此,忍不住相视一笑。

 

End.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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