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创。【活路。】


第一章。

戚羽是一家制衣厂的流水线操作工,二十出头的小伙子,白白瘦瘦的,话不多,只知道低着头干活,旁边的阿姨大妈们有时候喊他拉货,也是放下手头的活就立马去帮她们拉了过来,这么勤奋又踏实的年轻人,很讨一个车上阿姨们的喜欢,都惦记着给他介绍对象,但他一直推脱自己年纪还小,钱没赚够,每次都就这样婉拒了过去。

他是19岁的时候进的镇上的厂,做到今年就快要四年了,这里买三险,工资按计数发放,他干活勤快,不像平常的年轻人喜欢没事就去厕所躲懒抽烟,再加上厂里还给加班工资,一个月下来,他的工资都能将近有七八千。

戚羽无父无母,远在千里之外的老家只有一个姥爷,除去他每月寄回去的钱和生活费,自己还能省下三四千,他都存在自己的存折上,看着上面越来越多带着“+”的数字,他这心里就很踏实,心想着再干四年,存够二十万,他就回老家盖一幢新房子,让姥爷颐养天年,再娶个能干的媳妇儿,今后好好的过日子,人生就彻彻底底的圆满了。

至少在遇到简舒之前,这一直都是戚羽的人生奋斗目标。

他今年22,努力了这么些年,算也没白干,距离25岁结婚的目标,也不过就只有三年的时间了。

还有三年,戚羽相信就像之前普通的上下班生活一样,眨眼就过去了。

可惜,那个叫简舒的人不放过他。

“你去哪我就跟你到哪,你上天堂我就陪你去上,你要下地狱我也会跟着你走遍那十八层地狱。”

那人的眼睛很漂亮,不管是生气还是高兴的时候,看起来都是笑着的,戚羽第一次看到他时,就因为那双会闪闪发亮的眼睛忍不住多看了几眼,食堂的地打滑,一踉跄,手里端着的餐盘就往那人身上招呼了过去,白色的衬衫瞬间被汤汁酱肉弄的五颜六色,好闻的清香被压下去,散发着一股油腻的味道。

穿着校服的少年当时瞪圆了眼睛,一凛眉,嘴抿着也有很深的酒窝,戚羽又看愣了,结果没想到对方一脚就踹了过来,他在众目睽睽之下摔了个狗吃屎。

戚羽这一下摔懵了,食堂里,几千双眼睛,少年的这一脚并不狠,可他脸上却火辣辣的,连带着胸口被踹的地方,全身上下好像都要燃烧起来,分分钟化为灰烬。

少年似乎还不解气,把身上脏了的衣服脱下来扔在他的身上,恶狠狠地道:“你哪个车间的!我要让我爸开除你!”

和一年后,拿到大学录取通知书的他把戚羽扔在他宿舍里那张可怜的单人床上时神情一模一样。

眼睛深处,是燃烧着的火焰。

让没有抵抗能力的戚羽无处可逃。

“戚羽,你哪都别想去!再敢悄悄离开!我就打断你的腿!”

那个从小被宠坏了的孩子任何事情都说到做到,年纪虽不大,身上却透着一股狠劲,一年前,戚羽作为一个三年工龄的老员工被车间里的人排挤到呆不下去,最后不得不辞职另谋生路。一年后,他被那个小了他五岁的少年从间隔几百公里的小镇上拽回来,把他关在他一个人住的学区公寓房内,折磨了他整整三天。

简舒走后,戚羽在卫生间的镜子里看到自己的模样,眼神灰扑扑的,上半身全是可怖的咬痕,腰间被抓着青紫的地方一碰就疼的厉害,这个沉默少语的,一直为了生活在努力,就算遇到再难的事情都不起退缩之意的年轻人,看着自己现在的模样,流下了泪来。

可即使被这样对待,戚羽还是没办法说服自己一走了之。

他可以一个人,无论去哪都活得下去,但是简舒,没有了他,真的会死。

虽然那个少年从不曾珍惜过他,对待他,始终像块缝纫机上的抹油布一样,用完随时都可丢弃,可戚羽认了命,他的固执与执着,让他一直留在简舒的身边,断断续续的,纠缠了一生。

戚羽一直都知道,简舒没有外人看上去的那么坏,那么的无可救药。

他只是个得不到心爱玩具,开始忍无可忍所以大吵大闹想要让父母注意到自己的孩子。

戚羽还没和简舒打交道时,对他的事情也略知一二。老板独生子的事迹都是每个车间茶余饭后津津乐道的话题,打架,逃课,抽烟还都是小事,听说简舒十四岁的时候,撬开了他爸的保险箱,拿走了里面的十几万现金,不到一周的时间就花完了,被抓到后,用藤条抽的全身上下没一块好地,那件事也是老板身边的亲信传了出来,最后连扫地的保洁阿姨都知道,传了好长一段时间,才被新的八卦给盖了过去。

戚羽虽然没有刻意的去打听这些,可在一堆喜好说人闲话的中年妇女堆里坐着,老板一家的事,他也听了个大概,后来也就能够理解简舒变成如今这副模样的原因。

每个暑假,简舒都会被他老妈硬塞到车间里来帮忙干活,车间主任们自然真不好什么活都让他干,只能挑些轻减的,正好那日,简舒到了戚羽所在的车间,看到戚羽,好像看到了什么了不得的东西一样,他妈妈话都还没有说完,就到了戚羽面前,关了机子,半开玩笑的语气让人听不出真假。

“你怎么还在这,我不是之前就让你滚了吗?”

戚羽手里拿着剪刀,那天被踹倒的记忆一下子又鲜明起来,面色不住的发烫。

老板娘和车间主任走了过来,车间主任赔笑道,“小戚干活很卖力,手脚也快,也算得上咱们厂的老员工了,就是人木了点,有什么得罪的地方,小老板别跟他一般见识。”

17岁的简舒眨了眨眼,光是说话都能很明显的一对酒窝让他看起来就是个人畜无害的学生,之前在食堂的那一遭让他记住了戚羽,在这个车间里干活的那一个星期,戚羽一直踩的好好的机子不是机针容易断就是吃了顿饭回来发现他下午要干的活被弄得乱七八糟,自己还得重新再把里布给弄一遍,虽然都是些小事,却麻烦得很。让戚羽来来回回那一个星期的生产量都降了不少。

戚羽虽平常不爱说话闷葫芦一个,但也不傻。他想着忍一个星期也就过去了,简舒还要去其他的部门车间,但熬过漫长的一个星期后,再次看到早上穿着厂服出现在车间里的简舒,他的头皮立马炸了,浑身上下起鸡皮疙瘩。

之后麻烦自然不断,产量没跟上去,组长来找戚羽谈话了,拿着一件剪烂了的马甲问他还想不想干了,想干就好好干,不想干就卷铺盖滚蛋。说话一点都不留情面,戚羽自然是低头不断道歉认错,组长走后,视线落在不远处和一个阿姨聊的正开心的简舒身上,少年撞上他的目光,明媚的笑容像根针一样在不停戳刺着戚羽脆弱的自尊心。

吃完晚饭还要加班,戚羽没回车间,而是在办公楼下面等,老远看到简舒,他疾步走过去,简舒那时还比他矮了小半个头,戚羽板着脸看起来还挺吓人,旁边走着的两个年轻小姑娘都吓得倒退了两步。

戚羽是个直肠子,说话利落干脆。他告诉简舒,他上次在食堂不小心把饭菜泼在他身上并不是故意的,他一个小孩子,也别太欺人太甚。

他以为简舒要么不承认这些事是他刻意为之,要么就是干脆装不知道,没想到,简舒嚣张的程度超出了戚羽的想象。

“我就是欺人太甚你能把我怎么样?”长相精致的像个瓷娃娃的少年说着这些话时,就像一条吐着信子的毒蛇,“一个不知道从哪个穷乡僻壤来的穷鬼,我就是看你不爽怎么了?以后没让我看到算你好运,让我看到,我就是不让你好过。”

戚羽气的发抖。

自知辩不过小孩儿的他转身就走,回到车间铃声正好响起来,大家都开始忙碌起来,缝纫机“哒哒哒”的声音盖过了他胸口强烈起伏的喘气声,当他开了机子刚要踩踏板时,“嘣”的一声,机针又断了,脸凑的有点近,断掉了的那一截擦过他的脸颊,一阵湿热,戚羽回过神,摸了一手的血。

旁边一个剪线头的阿姨看到惊呼起来,“哎呦,小伙子你脸怎么了!流这么多血!”

几个坐的近的阿姨们听到声音都凑了过来,戚羽心口憋着股气,实在是做不下去了,这时正好看到车间主任,他赶紧请了假回了宿舍,就拿着餐巾纸在脸上捂着,过了好一会,才有明显的刺痛感传来,戚羽被一个17岁都还没成年的小孩欺负成这样,他决定以牙还牙,就算是老实人,也不能被白白欺负,那小子怎么可以这么看不起人!

戚羽这一受伤,不大不小,但搞不好要留疤,具体看恢复后的情况,一个月后,简舒看到脸上还贴着纱布的戚羽一个人坐在角落里吃饭,端着比别人丰盛一倍的餐盘走了过去。

一管都是外文的药膏被扔在他面前。

戚羽一声不吭地低头机子吃着自己的饭,不搭理坐在对面的人,简舒开始别扭。

“这药我可是托我国外的大姑买的,你抹你脸上,不会留疤的。”

吃饭加上休息的时间只有四十分钟,戚羽是真的不想和简舒瞎扯些有的没的,浪费自己的时间。

简舒却不一样,他只知道自己的好心没被人接受,戚羽连正眼都没看他一眼,这让他觉得自己的一颗好心被当作了驴肝肺,太不识好歹了。

“喂,你别给脸不要脸!”

戚羽耳边一阵呱噪。

他吃饭吃的特别快,把最后一口菜和饭吃进肚子里,他才擦了擦嘴,放下筷子看着简舒。

“我的脸上留疤了,和你有什么关系?”

简舒张了张嘴,戚羽看到他小巧的喉结滚动了一下。

少年很明显硬着头皮:“你是我爸公司的员工,你这也算工伤,反正要花钱治好的,你涂了这个药要是好了,都省点力气不是?”

戚羽听得一头雾水。

但他还是接受了那管药膏。每天跟吃饭刷牙似的往脸上抹,疤倒的的确确没有留下。简舒很快就去上学了,一家寄宿制学校,只有寒暑假的时候才能回来,戚羽的生活经历了这一小插曲,少了少年的调皮捣蛋后,很快恢复了平静。

戚羽以为,他和那名性格乖戾不好相处的少年的交情已经止步于此。

可惜,那却仅仅是个开端。

天很快就冷了,临近年下,为了赶货,整个厂一直都在加班,戚羽早早买了回老家的车票,就等二十六放假了就回去,一年没见姥爷了,就平常打打电话,老人的身体他一直都很挂念,也只有过年的时候能回去看看。

真想快点赚够钱回家和姥爷生活在一起啊。

很快就二十二了,吃完年夜饭后厂里开始做最后的清理工作了。明天上午把各自的车间座位打扫一下就真的要放假了,戚羽这一天干活都很轻松,下了班难得的答应了舍友的邀约,去KTV唱会歌,吃顿夜宵,大家就来年再见了。

结果戚羽就这难得的出趟门,好巧不巧的遇见了简舒。

几个半大的小伙子也在唱歌,还身边都坐着ktv里的陪酒女,戚羽出来上个厕所进错了门,简舒他们的包厢就在他们隔壁,这一撞见,实属尴尬。

要说老板的儿子出来花天酒地再正常不过,简舒他爸爸留给他的产业够让他过这一辈子这样的生活,但简舒到底还是个没有成年的孩子,虽然早熟,才上高中的身体和戚羽相比已经基本无差,往后更有个头继续拔高的优势,可戚羽看到他怀里搂着一个过分成熟涂着大红嘴唇的女人时,他就觉得很是荒谬。

可这跟他有什么关系呢。

戚羽刚关上门,里面简舒就立马出来了,他喊住戚羽,靠在门框上,半年过去,一头黑发染成了灰白的色调,少年皮肤本就很白,这一来,五光十色的灯光照射下来,整个人仿佛看上去都是透明的。

“这不是那个谁嘛 ?看到了怎么不打声招呼啊?你还在老头子厂里干活吗?”

“嗯。”戚羽点了点头。

他比较诧异的是,简舒怎么还记得自己。

“你也来这玩啊,”他想随便打声招呼就走了,“玩得开心啊,新年快乐。”

戚羽是个特别不记仇的人,简舒之前那些过分的恶作剧,被他一管药膏就削去了心里的那些不快,后来想想,他就不应该多管闲事瞎掺和的。

该。

“我爸妈离婚了,你知道吗?”

简舒没头没脑地来了这一句。

他高挺的鼻子右侧的一颗痣,让戚羽盯着他的脸又看了好一会,

这样好看的人肯定在学校里很受女孩子的欢迎吧。

戚羽初中读完就出来干活了,平时嘴上不说,但他还是打心底的羡慕着校园生活的。

简舒自顾自的说道:“老头子外头一直都有人,我妈也外头有了相好,各玩各的呗,互相不打扰。他们无所谓我就无所谓,可这次老头子勾搭上的老女人胆太肥了,闹到我家去了,还说怀了老头子的种。”

戚羽被勾住脖子扯了过去,简舒身上的酒气扑鼻而来。

他指着那扇门压低声音:“你看那老娘们,酒喝的比我还爽快,像是肚子里揣着一个的样子么?”

戚羽像只被捏着脖子的小猫,一脸惊慌失措。

简舒指着的女人,正是他刚刚看到和简舒搂搂抱抱的那个。

戚羽背后有些发凉。

简舒还压在他背上,戚羽知道他喝多了,但正怕这小子喝了酒,干些什么无法挽回的事就糟了。

他只能胡乱安慰道:“那是父母的事,他们会解决好的,我们做子女的,就是尊重他们的选择吧。”

简舒冷哼一声。

“他们俩的事我管不着,我也不想管,但这女人,把我外婆气的,现在还在医院躺着呢,你说,我咽得下这口气吗?”

戚羽觉得这人莫名其妙。

拉着一个压根不熟的人说着自己的家务事,到底是想诉苦还是想干嘛?

他又随便找着话头,想把简舒带离这个沉重的话题。

“快过年了,我………”

“我是我外婆带大的。”

简舒继续搂着他的脖子,从外套的口袋里拿出烟盒叼了一根在嘴上,然后再掏出火机点着。

淡淡的薄荷香,充斥着两人的呼吸。

简舒似笑非笑,“这个女人想钱想疯了,既然敢做,就得敢承担这后果。”

戚羽的脸颊被扯了扯。

“就像我弄断你的机针,你被弄伤了,我把药给你,我就是承担后果了对不对?”

时隔半年的承认,戚羽早就生不起气来,他捂着自己被掐的脸一脸茫然地盯着眼前的少年看。

简舒深深的吸了口烟后,扔在地上踩灭。

他松开戚羽。

“行了回去吧,你不是来玩的吗?脸比我这个酒喝多了的人还难看是怎么回事?”

戚羽被说得一愣一愣的。

他回到包厢后一直在琢磨简舒的话,本质上,无论简舒做什么事都和他没干系,他家钱又多,真的出了事也有他爸妈给他擦屁股。可他就是忍不住不去想,简舒刚刚的样子,双眼无神,酒喝多了说话也轻飘飘的,但就是那轻描淡写的口吻,让戚羽感到极为不适。

果然,他刚坐下没多久,隔壁包厢随着酒瓶碎裂的声音,传来一阵惊呼声。

戚羽和同事们赶紧推开门出去。

看到那一幕,戚羽吓愣在当场。

包厢的门因为刚才的惊慌半掩开着,简舒低着头,微乱的灰白色头发遮住了眉眼,他按着女人的头,桌子上是碎了的玻璃瓶碎片,少年嘴角噙着笑,不顾女人的尖叫和大力挣扎,像对待一块烂肉般,左右来回的碾着。

这还是刚刚和自己用着轻松的语气谈笑风生的少年吗?

戚羽摸了摸自己之前受伤的脸。

虽然没留下疤痕,可他有了心理阴影,工作时再也不敢太靠近机器。

一闭上眼,就是一股刺痛。

简舒在这时抬头,与戚羽的目光相撞。

他冲他笑了笑。

少年的嘴一张一合,无声的说着什么话。

他说的很慢,所以戚羽看懂了。

“别惹我。”

TBC。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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